《过故人庄》是孟浩然山水田园诗的代表作,这首诗如出水芙蓉,感情真挚,运用了情景合一、一语双关、用典等艺术手法。


(作者:人学研究网·中华典艺网·诗栏目编辑部【七步】)

孟浩然的诗歌多写山水田园和隐逸、行旅等内容,他是继陶渊明、谢灵运、谢眺之后,开盛唐田园山水诗派之先声。孟诗不事雕琢,清淡简朴,感受亲切真实,生活气息浓厚,富有超妙自得之趣。本文主要对孟浩然的山水田园诗的代表作《过故人庄》进行赏析:

《过故人庄》

故人具鸡黍,邀我至田家。

绿树村边合,青山郭外斜。

开轩面场圃,把酒话桑麻。

待到重阳日,还来就菊花。

这首诗是孟浩然在鹿门隐居时受故人之邀拜访农家有感而作。这首诗运用口头语,语言清新淡雅,不堆砌华丽的词藻,无雕饰之痕迹,如出水芙蓉,感情真挚,既表达了对优美雅静的田园风光的赞美、主客之间淳朴诚挚的情谊,也表达了对淡泊清幽的归隐生活的向往。整首诗具有流动感,从“邀”到“至”,再到不请自来,叙述流畅自然,感情递进。诗歌中的田园乐趣从无到有,从淡到浓,从浓到醇,符合人的情感发展规律,体现了一种质性自然之美。

首联,“故人具鸡黍,邀我至田家”,朴素简单,直接叙述了故人“邀”,所以“我至”。既然是“故人”,就暗示这不是作者第一次拜访,而且故人准备的是农家的饭菜,没有大鱼大肉,也没有让客人来点餐,从侧面表现出主客之间感情真挚淳朴,和谐大方、无拘无束、赤诚相待。一个简单的“具”字也能立即使读者在头脑中展开丰富的联想,想象满桌子的农家菜肴,给人强烈的视觉冲击。

首联中的“鸡黍”是化用了两则典故。一则是孔子子路遇到荷蓧丈人的故事:

《论语•微子》记载有:子路从而后,遇丈人,以杖荷蓧。子路问曰:“子见夫子乎?”丈人曰:“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孰为夫子?”植其杖而芸。子路拱而立。止子路宿,杀鸡为黍而食之,见其二子焉。明日,子路行,以告。子曰:“隐者也。”使子路返见之,至则行矣。子路曰:“不仕无义。长幼之节,不可废也;君臣之义,如之何其废之?欲洁其身,而乱大伦。君子之仕也,行其义也,道之不行,已知之矣。”

意思是:子路跟随孔子出行,落在后面,遇到一位老人,用拐杖挑着农具。子路问:“您见到过我的老师吗?”老人说:“四肢不劳动,五谷分不清,谁是你的老师?”说完,就扶着拐杖除草。子路拱着手站在一边。老人留子路过夜,杀鸡煮饭给子路吃,又让两个儿子跟子路相见。第二天,子路告辞,赶上孔子一行,把情况向孔子做了汇报。孔子说:“是隐士。”让子路返回去见老人,到了他家,他已出门了。子路说:“不做官是不对的。长幼之间的礼节,不可废除;君臣之间的大义,又怎能抛弃呢?想洁身自好,却破坏了君臣之间的大伦。君子做官,只是履行人臣的义务,至于天下太平的理想,早就知道行不通了。”

丈人是以鸡黍来招待子路的,后来鸡黍也成了乡村待客饭菜的代称。而孟浩然化用这个典故似乎也暗示了“故人”像荷蓧丈人一样是一位躬耕陇亩的隐者,同时又含有自嘲之意,暗示了自己也曾和孔子一样,是一个济济仕途的读书人。从首联中就透露了对于从仕的讽刺。

另一则典故是出自谢承《后汉书》:山阳范式,字巨卿。与汝南张元伯为友,春别京师,以秋为期。至九月十五日,杀鸡作黍。二亲笑曰:山阳去此千里,何必至。元伯曰:巨卿信士,不失期者。言未绝而巨卿至。

大致的意思是东汉范式与张劭在太学读书,为同窗好友,分手时彼此约定,范于九月十五日到张家探望,张以鸡黍宴之。届时范果至,张亦以鸡黍侯之。

从上面的两个典故我们可以知道,孟浩然在此处用“鸡黍”已不是简单的饭菜,而是暗含深厚的文化积淀。同时,“鸡黍”这种最低生活食物的提供也暗示了孟浩然对于物质上面没有太多的要求,他所需要满足的是精神上的需求,这一点,我们从下面几联的分析中也可以看到。

颔联,“绿树村边合,青山郭外斜”,这是描写诗人在前往“田家”路上所看到的青山绿树之美景。“绿”与“青”暗示正值春夏季节,色彩明亮相近,一幅清淡水墨画,给读者带来美妙的视觉享受。

本联中的两个动词——“合”与“斜”,运用了拟人的手法。一个“合”字形象地写出了满目葱郁的绿树环抱“故人庄”的景色,给人一种动态美。而一个“斜”字也生动地表现了远处的城外斜伸着连绵青山,并且“斜”字打破了画面的板滞,突出了景物的飞动之势,产生了一种流动美。而本联的起句和对句对于景物的描写是由远及近,近景幽美,远景开阔,并且有静景的描绘,又有动景的渲染,表现出了幽雅静谧、恬静优美的农村风光。

“合与“斜”两字的使用,使整个故人庄都被绿树青山包裹在内,似乎也在暗示读者,这是一个类似桃花源一样与世无争的隐居人的乐园。从这一联对于景色的生动描写中我们也看到孟浩然似乎摆脱了官场仕途的苦闷,田园风光使他解“愁”消“闷”,从中得到慰藉和快乐,精神世界得到了满足。

颈联,“开轩面场圃,把酒话桑麻”,具有强烈的劳动生产气息和浓郁的农村田园风味。“开轩”即开窗,既与上联青山绿树之景相呼应,又将读者带进了室内。开着窗,面对着谷场菜圃,同时远处又有绿树青山,构造出一幅开阔辽远的场景,“我”与老朋友共同举着酒杯谈论着农事收成,这是何等的惬意啊。而且人置身于如此美好自然的天地中,功名、烦恼都统统抛在了脑后,充分体现出隐居生活的巨大吸引力。

“开轩面场圃”化用了阮籍《咏怀诗》中“开轩临四野,登高望所思”的语意,阮籍不慕权贵,在上不涉是非、明哲保身,他一生中的第一次出仕都带着几分的意味。孟浩然在此借用阮籍从现实中有所觉悟的含意,表示了诗人仕途失意、重归田园的决心。因此此“开轩”既是开窗的实写,也是一条崭新道路展现在眼前的虚写。

“把酒话桑麻”化用了陶渊明《归园田居》中的“相见无杂言,但话桑麻长”。此处的“杂言”由陶渊明的隐者身份可推知,是指仕人们最爱谈的官场上的阿谀奉承、功名利禄等杂言。而“桑麻”如此简朴自然的生活农事,自然是隐者们最爱谈论的话题。孟浩然只与“故人”谈论“桑麻”,就表现出他赞赏故人隐居躬耕,心无杂念,断绝尘想的清高,以及自身对隐士生活的向往。

颈联也运用了情景交融的艺术手法,自孟浩然起,原本单纯的对景物的描写都染上了一丝诗人的情感。王夫之说过:“情景名为二而实不可离,神于诗者妙合无垠。巧者则有情中景、景中情。”孟浩然就是一位“巧者”,在“开轩面场圃,把酒话桑麻”中情景交融,情藏景中,使自然之美、生活之美、人情之美,交织在一起。

尾联,“待到重阳日,还来就菊花”,这一句是感情的充分展现,在田家享受到了如此美景与农事后约定下次还要再来,既表现出了坐客的愉快,宾主之间友谊的真挚,离情依依,诚心盼望,而且对故人庄的的留恋,对田园生活的向往都跃然纸上了。

值得一提的是“菊花”在此的运用,有学者说“菊花”是这首诗的灵魂,看到“菊花”很容易让我们联想到陶渊明的“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孟浩然是很欣赏陶渊明的,他曾写过“尝读高士传,最嘉陶征君”(《仲夏归汉南园寄京邑》),因此此处的“菊花”也暗示了诗人要追随陶渊明做一个淡泊的隐士。而菊花具有临霜绽放、清操独标的品格,是中国文人人格和气节的写照,自屈原“朝饮木兰之坠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它就不断地被中国文人热情地歌颂着。所以诗人在此选择“菊花”这个意象,既写出了重阳节的习俗,也反映出了自己的归隐志趣,同时也暗含了对“故人”的称许。

而“就菊花”中的“就”字也语含双关。历代文人也注意到了“就”字的使用,如明代杨慎《升庵诗话》:“孟集有‘到得重阳日,还来就菊花’之句,刻本脱一‘就’字,有拟补者,或作‘醉’,或作‘赏’,或作‘泛’,或作‘对’,皆不同,后得善本是‘就’字,乃知其妙。”又如《增订唐诗摘抄》:“‘就’字百思不到,若用‘看’字便无味了。”再如清代沈德潜《唐诗别裁集》:“通体清妙。末句‘就’字作意,而归于自然。”此处的“就”字该如何理解呢?“就”字通常的意思是“靠近,接近”,而在此句中如果解释成靠近菊花似乎让人不能接受,因此对“就”字的理解,也需要涉及对于“菊花”的理解。依据重阳节的习俗,此处的“菊花”其实有两次含义:既指供观赏的植物,即菊花实体;也指菊花酒。因此“就菊花”就可以理解为一边赏菊,一边饮菊花酒,语义双关,更富有诗情画意。并且饮菊花酒也呼应了“把酒”的诗意。从侧面看,孟浩然想要“还来”只是为了赏花饮酒,也反映了他是为了享受农家的美景与人与人直接平等真诚的交往,是为了获得精神上的满足。

《过故人庄》这首诗表达了诗人对远离浊世的田园生活的向往,对自然风光的赞美,因此也更反衬了官场的黑暗、仕途的险恶,使得淳朴、宁静的田园生活与虚伪欺诈互相倾轧的上层社会形成鲜明的对比。诗人运用情景交融的艺术手法,达到了物我不分、物我一体的融合,这种融合让其作品的表述显得更加自然,这种自然因体现在生活化上,也就使诗歌更加富有生活的气息和生命的活力。而诗人使用“我”字,以第一人称为视角,增加了诗歌的真切感,拉近了作者与读者之间的距离,并且语言真挚,简单质朴,使读者能够身临其境一般的体味到田园之美。由此,也就不难理解《过故人庄》之所以是山水田园诗代表作的原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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