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武昌城东边有个大财主，自称信佛，寻常也略施小惠收买人心，有些人捧臭脚称他为“王善人”，他也欣然接受。武昌城西边有个教书先生，叫周文清，他博学多才，为人正直，又好打抱不平，大家都尊称他为周先生。 有一年武昌大旱，农夫颗粒无收，但城中的生意人却积压居奇，见死不救。饥肠辘辘的黎民们借贷无门，只好到大财主王善人家去籴粮。 王善人见众街邻簇拥而至，前来籴粮，本想一口回拒，但又怕坏了名声，就想变个办法让他们自己离去。王善人想了半天，终于想出了一个主意，对众人说：“王某存粮不多，但却不能见死不救，亲不亲，故里人嘛。但诸位也要满意我一个小小的请求，王某一生最大的嗜好就是听别人讲故事，假如诸位中有人讲一个故事能博得我一个‘好’字，我就开仓粜粮；假如讨不到这个‘好’字，那就只好请你们另找捷径了。” 黎民们饥肠辘辘，哪有什么心思讲故事，虽然知道这是王善人在存心刁难，却没有措施。再说，他王善人本不想借粮，你就是故事讲得再好，他也不会说好，还不是白搭劲？ 等了半天，王善人见众人不一言不发，便笑嘻嘻地说：“既然列位不愿赏光，那就请回吧，我要休息了。” 正在这时，一个年青后生忽然大呼一声：“我讲。”说罢，他分隔众人，来到王善人眼前。王善人眯着一只眼，冷冷地说：“你讲吧。” 那后生便不卑不亢地讲起来：“从前，有一只虱子和一只跳蚤在一块玩耍，突然它们在草堆里发现了一个虫卵，便争执起来。虱子说，这个卵是我下的，应该归我。跳蚤说，这个卵明明是我下的，应该归我。两个争吵不休，打了起来，正在这时，走过来一只臭虫，臭虫问明确情形，说，你两个都不要争了，我有措施处理。你们把这个卵交给我，等我把它孵出来，假如它跳（粜），就是跳蚤的崽；假如它不跳（粜），就是虱子的崽。” 刚讲到这里，王善喝一声：“好小子，竟敢拐弯抹角，冷箭伤人，给我拿下！”几个仆人便一拥而上，欲将年青后生五花大绑。 正在这时，周先生刚好经过，见状立即上前，对王善人拱拱手，客套地说：“老爷，这后生不知深浅，冒犯了老爷。我给老爷讲一个好听的，替他认错。要是讲得好，老爷开仓粜粮；要是讲得不好，你再处理我们两人。” 王善人想了想，说：“什么狗屁抚琴的故事我不爱听，要讲就讲正经书里的。” 周先生又作了一个揖，笑笑说：“好。我给老爷讲段三国故事，叫做刘皇叔跃马过檀溪。”王善人说：“三国故事我最爱听，你讲吧。” 周先生便不慌不忙地说开了：“三国时候，孙权服从周瑜的计谋，想用假招亲的措施害死刘备。刘备根据诸葛亮的计策，单身一人到了东吴。谁知孙权的母亲吴国太在甘露寺一见刘备，就看中了这个人才，于是不听孙权劝告，真的将女儿许配给刘备做了夫人，周瑜一气之下，便图谋杀害刘备。孙夫人知道后，暗暗通知刘备逃走，还亲自送了一匹名叫‘的卢’的良马给他，连夜出城。刘备骑上的卢，马不停蹄，正奔走之际，冷不防被一条小溪盖住了去路。这条小溪有一丈来宽，水流湍急。刘备策马不前，正在左右为难之时，猛听背面杀声四起，马蹄奔腾。刘备知道这是周瑜派兵来追，急得头上豆大的汗珠直冒，但是那匹的卢马却在溪边彷徨，就是不敢跳过去。正在这岌岌可危的时刻，刘备一拉马缰，退却几步，然后拍着的卢马的头，气急地说：‘畜生，快跳！快跳吧，你再不跳，老子可就没命了。’那马仿佛也通人性，忽然一声长啸，四蹄腾空，‘嗖’的一声，一跃而过檀溪！” “好！讲得好！”王善人被周先生有声有色的故事吸引住了，不由得喝起彩来，早已把自己的答应忘到了九霄云外。周先生一听，一下刹住话头，不讲了。正听得兴致勃勃的王善人急切地说：“你讲呀，今后怎样了？” 周先生笑笑说：“老爷，我讲的故事，你已经说了个‘好’字。你仍是开仓粜粮吧。君子一言，驷马难追。等你粜了粮，咱再接着讲。”这时，饥民们已经等得不耐烦了，大家齐声附和：“老爷，你发言要算话，听了故事，叫了好，就该开仓粜粮了！”王善人见众人面带怒色，不敢冒犯，便只好忍痛开仓，粜粮给黎民们。 众人走后，王善人仔细一想，大叫“活该”！本来，他现才意识到周先生也是绕着弯子在骂他（编者注：的卢的“跳”，与“粜粮”的“粜”同音）。王善人心想：自己粜粮给那群穷鬼不算，还挨了这老东西一顿臭骂，胸中这口恶气实在忍耐不下，一定要瞅准机会好好地收拾一下那姓周的！ 这年秋季，王善人在武昌的景物名胜地爱莲亭创办了一座莲池书馆，想让自己的儿子和一些富家子弟在这里读点诗书。王善人为了挑选能师，特出榜招贤，周文清先生听闻此讯后，虽明知王善人为人不善，但为了一家老少的生计，也不得不硬着头皮前往应聘。 周先生饱读诗书，才干横溢，自然被王家选中，成为私塾先生。而家财万贯的王善人却吝啬得很，每日只送些酸米饭、烂菜叶、霉萝卜给周先生吃。周先生心中十分恼火，但又不好爆发。 一天，王善人来到书馆，问自己儿子的学习情形。周先生说：“恭喜你，你的儿子大有上进，双字春联都会做了。”王善人据说儿子能对出双字春联，十分兴奋，假意称谢说：“全仗先生苦心栽培，我想明天考一下好吗？”周先生说：“好。” 王善人走后，周先生便把王善人的儿子叫来，说：“你爹明天要亲自考你双字春联，你得准备准备！”王小子一听，傻了眼，吃惊地说：“先生，我……对不上，怎么准备呢？”周先生说：“不用急，明天不论你爹出什么题目，你只需对‘萝卜’两字就行了。” 第二天，周先生带着王善人的儿子来到王家客堂，王善人连连拱手出迎，请周先生入座。王善人的儿子战战兢兢地站立一旁，不敢抬头。宾主客气了几句后，王善人对儿子说：“听周先生说，你近日念书有了长进，我今天就出几个联语让你对，你听着：‘绸缎。’” 王善人的儿子皱了皱眉头，低声嘟囔道：“萝卜。” 王善人没有听清，让儿子再说一遍。王小子提心吊胆地微微提高嗓音，又答复了一遍。王善人一听就骂开了：“混账，绸缎怎么对成萝卜？真是乱抚琴。”王小子吓得张口结舌，缩作一团。这时周先生笑着说：“老爷息怒，少爷答对了，你怎么还骂他呢？” 王善人不解地问：“怎么？他答对了？”周先生说：“你说的绸缎是丝织品，你儿子答的‘罗帛’也是丝织品，以罗帛对绸缎不是十分贴切吗？” 王善人听了，紧锁的眉头舒铺开了，连连说：“言之有理！言之有理！”接着王善人又出了第二个对子：“琴瑟。”这回王小子胆大气壮，毫不思索，清脆地答复：“萝卜！”王善人气得眼珠突出，骂道：“活见鬼，又是萝卜！” 周先生笑了笑说：“老爷，少爷又答对了。”“何以见得？”周先生说：“琴瑟乃是丝弦乐器，‘锣钹’亦是响铜乐器，以锣钹对琴瑟，有何不可？”王善人被周先生说得目瞪口呆，哑口无言。缄默了一阵，王善人又出了第三个对子：“岳飞。”话音一落，那王小子顿时答复：“萝卜。” “畜生！哪里来这么多萝卜？” 周先生哈哈大笑起来，连声说：“对得好！”王善人不解地问：“怎么，萝卜又答对了？” 周先生说：“萝卜当然是对的喽。岳飞是个忠臣，你儿子答的萝卜就是‘傅萝卜’。傅萝卜是个有名的孝子，以忠臣对孝子，不是很好吗？”王善人连连顿首：“是对得好！倒是鄙人寡闻了。看来小子确有上进，我得好好感谢你了。” 周先生冷笑一声，说：“谢倒不必，我是受老爷的开导，因为老爷喜欢萝卜，餐餐不是蒸萝卜、煮萝卜，就是咸萝卜、酸萝卜。所以我在辅导少爷时，也老是在‘萝卜’二字上下工夫。”王善人一听此言，又羞又气，但也无可奈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