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张子谦,著名古琴家、天津音乐学院名誉教授)
序
余弱冠習琴,垂二十餘年。中間客津沽,輟彈五載。此來海上,携琹自隨,得時一溫理。第以孤陋寡聞,索然無侶,作輟不時。所習得不忘者,亦僅矣。甲戍秋,獲交修水查阜西、廬陵彭祉卿兩先生,同居浦左,朝夕聚晤,絃軫乃無虛日。越年復有今虞琴社之設,海上同志既翕然麕集,全國琴人得通聲氣者更數十輩。躬逢盛境,誠為生平所未有。詎好景不常,玄黃易色。風鶴聲中,午嘉避鄂,一厔走黔,查彭二公之滇,餘子亦星散不得聚。社址既化榛莾,余之藏琴藏譜亦多淪浩劫。絲桐不彈,忽焉半載。追溯舊遊,心緒灰冷。以為昔日勝概,殆不可再。不謂今者各方舊雨又稍稍來集,踪跡所得達二十餘人。於是琹社有繼續召集之舉,八月廿一日大會於古栢公庽。裠屐之盛,或不如前,踴躍之誠,有逾昔日迩者。三五知己,過從尤密。余也結習難忘,絃徽重理,且加勤焉。嗟乎覊栖孤鳥,飄搖可念,白雲蒼狗,變幻日靡。常鑒往思來,浸浸可慮。既有昔日之勝,忽焉而衰,則今日之聚,又胡足恃?燕巢危幕,一息苟安,瞻念前途,不知何處!可見聚者又不可復散,勝者不可復衰乎?是今日之一舉一動,彌足紀念,爰自八月廿一日始,凡會琴、撫琴、習琴、訪琴諸端,事無大小,咸筆之於冊,以誌不忘。所冀吾琴人終不散,琹事終不衰,則余記將永弗輟。日復一日,年復一年,果可供余繼續操筆寫此者,則一二十年之後,當有可觀矣。雖然率爾操觚,但求紀實,文詞之美贍,固非所計。倘他日以此為琴史之長編,或為大雅宏達之所擷取焉。
戊寅秋八月真州張子謙識於申江客次
八月廿一日
本社假古栢公庽禮堂舉行本年第一次月集,事前由草農兄撰通函。余倩柳、湄兄刻社印,並印信書箋收茶等。託賈竹山兄往四行儲蓄會接洽借公庽。奔走數日,至十六日各始備通函,於是日發出。僅限本社社友及同志二十二書。一時半往公庽,景略、草農已先在會塲,早經佈置整齊。二時後社友及來賓陸續來,座為之滿。簽名者三十三人,未簽名者約四十餘人。來賓多係聞風而至,禮堂寛敝涼爽,秩序尤佳。三時起奏琴,同人多不願開始,余不得已奏梅花一曲,遂賡續操縵(節目載紀錄簿)。五時進茶點,旋攝影,由余任之,既畢復歸座。隨意奏數曲,六時散。是集新加入之社友七人,又愓予先生自書贈本社聯一付,存余處。
八月廿三日
午前景略來鹽棧,略讀便將集會開支等勾稽清楚,約定次日赴吳君宴後,同往購木魚引磬。十一時去,午後往取照片三頁。因鏡頭移動左邊,人影不全,又會塲一頁模糊不清,懊喪已極。
九月十八日
早電邀草農,堅卻不至。邀則均、明德雲孫均允來。午後,惟景略、明德、則均準時到,雲孫竟爽約矣。余以研究墨子,倩明德一再鼓之,節拍極緩,較我所彈者約慢三分之二。按是曲以清微淡遠,寫幽靜凄涼之情,自當以輕彈拍為宜。余向未經意,今較各譜大略相同,而余於取吟用柔,連絡斷續處,舛錯殊多補救之法︳惟按譜逐段重理,更參以諸家彈法,庶乎可近。華燈既上,則均先去,余等興猶未闌。天甚雨,留景略等晚餐。於是重整絃徽,乘興再鼓。余與景略合奏四曲之多。明德彈胡笳、瀟湘諸大操,自集會以來,未有如今日之淋漓酣暢也。夜深始散,贈則均簫一對取去。
九月十九日
晨發集會通知柬廿五頁。
九月一日
晚膳後,送景略畫扇至則均處。小坐彈琴,環境頗幽,略無囂雜。階前建蘭盛開,幽香撲鼻。彈漁樵、憶故人二曲,頗有心手相應之妙。怡然若忘,此境固不可多得也。則均練習普庵甚勤,殆己決意加入我等合奏,與之較準板拍數過。
九月十一日
午後草農、景略、則均來,向集多在晚間,取較靜。茲以朱薏蕖先生欲聽琴,故特提早。守之兄伴來。余等奏長門怨、平沙等曲。均以簫度之,取悅其耳也。聽數曲先去,余等復研究普庵、陽關久之,六時始散。晚理墨子悲絲,此曲年餘不彈,幸尚未全忘,對譜彈數過已粗能完曲,向關少峰明德彈頗有異同,暇擬往正之。得麗蓮香港書。
九月廿四日
訪景略告集會事已就緒。彈琴數曲,倩張女士唱陽關一二遍後,已能合拍,且抑揚高下能傳曲情。殆有砍唱根底者,較我女所唱,高明多矣。頗冀其肯與我等合作,當能事半功倍。琴曲本應歌唱,但廢之已久,頗思研習成功,將來擬正之沈叔逵先生,當可有所發明也。
九月廿八日
訪周冠九,接洽追悼會事。訪李葆珊,論音律。未彈琴。歸撰挽子昭先生聯二,其一代冠九作也。
拾月一日與草農約至景畧處小集,往已先至。俄而明德來,興致益好 。各奏數曲,倩張翰冑女士唱陽關、湘江怨、慨古吟三曲。以湘江怨音節最好,亦甚純熟。我社歌唱定屬之女士矣。草農新抄梨雲春思,有詞琴譜,携交景畧定工尺板拍,備將來試唱。歸值大雨,已十一時。
十月二日
晨往靜安寺定追悼會地址,順道訪則均,屬撰挽李聯。今日星期本邀草農等來庽小集,以明德、草農無暇遂作罷。下星期近秋節,恐亦不能聚,將期再下星期矣。晚至雲孫家小坐。
十月十一日
晨發本埠通函,計四十二書。午後訪冠九,詎知其病矣,且甚重,不能延見。晤其公子渭漁,告追悼會善備大概,並交待撰之挽聯,稍坐即去。晚得草農電話,云二日見,曾打話四次之多,均未獲談,良友情殷,真有一日三秋之慨,明日擬往訪之。
十月十二日
午後訪草農,談開會事。示以所集琴曲挽聯,謬以為好。前晚閱與古齋譜戲為之,不過纖巧而已,固不足道也。擬彈琴,心神不定,幾於不能調絃,遂罷。復閒話旋歸。晚譜湘江怨,習簫備歌唱也。
十月十六日
午後雲孫來告,已遷居慕爾鳴路。麗貞招飲,遂同出門,雲孫別去。抵麗貞庽已五時,愓予先在,俄而少峯亦至。開始彈琴,余奏瀟湘、長門、平沙、漁樵諸曲。少峯近譜憶故人,已得大概。飯後與之逐段研究。又整理普安,歷時甚久,不覺夜深,歸近十二時,距戒嚴時間不遠矣。彈琴最能消磨光陰,憶昔在浦東,與元白嘗彈至深夜三四時而不覺倦,此樂今不可多得矣。晤黃漁仙。
十月十七日
早草農來棧,示沈叔逵新撰綴悼歌,仿李白秋風詞格,詞旨凄惋。李追悼會中本擬奏憶故人琴曲,今定易以此操。可由草農彈琴,余吹簫,沈先生自歌之。較憶故人似更有意義矣。午後往看雲孫新居,少坐即返。
十月廿九日
景畧返常熟久不回,正深懸盼。晨來棧,乃大樂。因面約午後蒞庽。五時草農、景畧、劍丞、少雯、伯炎、麗蓮、雲孫陸續來,歡然晤,各奏琴數曲。余與劍丞琴簫合瀟湘,惜彼此均末嫻熟,未能盡善。嗣加入景畧合長門、憶故人,毫無參差,如出一轍,真得唱和之樂矣。餐後伯炎、劍丞唱崑曲數段。亦嬲我歌,不特黃腔走板,並且聲嘶力竭,誠可笑人也。十時半盡歡而散。接查公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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